
“邹总理,能不能请您谈谈今天的议程?”1994年5月的人民大会堂外,午后阳光正烈,一名青年记者凑到刚刚步出会场的银发老人身旁。老人摘下眼镜,轻声回了一句:“议程不复杂,关键是把事情办实。”他没有多说,微微点头,便快步向办公区走去。那双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响,好像提醒围观的人——脚步稳,心更稳。
身边工作人员私下议论:这位副总理有个特别习惯,出门只带一本贴身小册子。册子上记的不是高深政策,而是每次调研发现的车间噪声分贝、路面裂缝宽度、设备停机时长,事无巨细。有人觉得清单太琐碎,他却说:“不琐碎,工人师傅就靠这些吃饭。”就这样一句朴实的话,把在场几个人说得面面相觑,这就是人们口中的“好总理”。
要理解邹家华的行事方式,不妨倒回半个世纪。1938年,华北战线吃紧,晋察冀根据地后方一座简易作坊里,年仅十二岁的邹家华跟着技术员哥哥们打磨枪机,火花四溅,黝黑的小脸贴在铁床旁,眼睛亮得不像孩子。他对旁人说:“父亲写文章救国,我用锉刀也能救国。”那时父亲邹韬奋正在租界里四处演讲,为抗战筹款;儿子在山沟里琢磨金属疲劳度,同样拼命。
父亲的影响深远,却并非唯一的动力。新四军根据地的那段日子,邹家华从修理缴获步枪起家,很快摸到门道,把零散部件重新组装,甚至改进扳机行程。部队调走时,留下两句评语:“娃娃手巧,脾气倔。”多年后,说起这份“倔”,他半开玩笑:“没有倔劲,哪有今天一颗螺丝都要问到底的毛病?”

1946年,他被送到苏联喀山化工学院。彼时国内内战未歇,他在寒冷的伏尔加河畔背俄语单词、拆装齿轮泵,夜里写给母亲的信只有一句:“早学成,早回国。”四年过去,语言关过了,金属材料学和旋转机械两门课更是拿到最高分,学校挽留,他一句“祖国需要我”谢绝。
学成归来,新中国已经诞生。1952年,鞍山、西安、沈阳三条装备制造线同时启动,他被派到沈阳一厂。厂区缺电,他干脆拿电工图纸睡地铺;工人不懂俄文资料,他连夜改写成白话步骤贴在机床上;深夜检修时,他把工帽垫在机座底下挡油污,同车间老工人喊着号子抬泵轴。有人问他:“副厂长亲自钻机座,值吗?”他反问:“不钻怎么知道螺纹哪儿滑牙?”

沈阳之后是北京。1965年,他主持导弹液体发动机总装线改造。那一年,女儿刚满两岁,他却常年待在密封实验舱里,一待就是十来个小时。妻子叶楚梅——叶剑英之女——曾打趣:“你白天陪机器,晚上陪图纸,我要预约才见得着人。”他笑着把家书塞进她手心:“实验成功,咱就搬新居。”一句家常话,说得妻子红了眼眶。
特殊年代里,技术干部难免受冲击。1968年夏,他在厂房外的空地整理旧零件,汗水湿透背心。一位青年工人递来茶缸:“邹工,歇会吧。”他接过水,抹掉额头油污,低声说:“把设备救下来,大家都有活干。”短短几句,让对方愣在那里良久。多年后那名工人回忆:“当时车间里心都散了,就他一句话,把我们拧回一股绳。”

1973年秋,他调入国防工业办,分管装备制造。彼时全国轻重工业恢复艰难,他身兼多职,走一路写一路。一次去河南机床厂,工人代表递上列在草纸上的十六项技术难题,他没客气,挨个圈出重点,现场讨论到凌晨。返京火车上,他用圆珠笔把讨论意见整合抄写,第二天就递到国务院办公厅。办事员说:“字迹有油污。”他摆摆手:“重要的是能看懂。”
时间来到1991年,八届人大,他出任国务院副总理,分工仍是工业和科技。这一年他六十余岁,上任第一周,随行人员按惯例安排宾馆午休,他却把行李直接搬进办公楼一间普通套间,理由只有两个字:“省事。”那张行军床一直用到退休,褪色床单被年轻工作人员悄悄换了,他还埋怨:“多花钱。”

外界对他的评价离不开“低调”“实干”二字,可段子也不少。有人说他在机场行李超重,自己拆掉随身工具包里的扳手塞兜里;有人说陪同出差,经常半夜三点收到他手写的改稿条,让第二天就要。流传最广一件事发生在广东。一位外商盛情邀请豪华晚宴,他推辞三次无果,最终到场,却只喝矿泉水、吃素炒豆角。晚宴结束,他扔下一句:“花钱办事可以,但别花到嘴上。”把翻译和外商听得满脸通红。
2003年离任后,他随身行李还是那本小册子和几支自来水笔。家人劝他写回忆录,他摇头:“还有新项目。”所谓新项目,说白了就是替老厂子改造设备、给年轻工程师画草图。客厅里堆满轴承样品和泵壳模型,孙辈调皮把模型当玩具,他也只笑笑:“摔坏也行,看看哪里不结实。”
如今,他已九十八岁。身体状况自然大不如前,可据说每天仍练字两小时,字帖还是当年父亲书写的《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事略》。偶尔有后辈请教处世之道,他摆手:“别问我处世,问问机床是不是还冒火花。”倘若有人想多套几句感慨,他也只笑:“国家在往前走,就得跟得上,不落伍。”
这大概就是“朴实无华”的真意:无论肩头职务多高,笔记本里永远记录最基层的烦恼;无论世事如何变迁,眼睛始终盯着转速、扭矩和工人手里的焊枪。至于别人在意的身份——叶帅女婿、开国元勋之后,他却极少提及。对他而言,荣光不是姓氏,而是过秤的合金、按秒计时的调试数据。或许正因为如此,他在九十八岁高龄依然健在,也依然让听过他故事的人心生敬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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